苦楝花

寒烟一缕

                  苦楝花

               文/寒烟一缕

       回老家的第二天，遇到难得在家的三癞瓜，我有些惊讶：一年四季戴着帽子的三癞瓜，他那几乎“寸草不生”的癞痢头居然长出头发，虽然还不是太浓密，但整个人看起来年轻了很多。

     从小与我一起长大的三瘌瓜，虽说个子不高，但长相不是太差，人也很勤快。只不过斑斑点点、像开水烫过似的的瘌痢头看上去怪怪的，给人一种不太舒服的感觉。以前农村医疗条件落后，不知道癞痢是一种顽固性头癣，而且传染性极强。只知道痒了就用手去抓，越抓越痒，越抓面积越大，严重时甚至会把头皮抓得鲜血淋漓。夏天是三癞瓜最尴尬的季节，因为抓破的头皮会发炎、溃烂，流出黄色的恶心的脓水。老师歧视，同学排挤，就连自己的家人都嫌弃，自卑自弃的三癞瓜初中没毕业就出去学瓦匠，把自己一点一滴攒下来的钱交给母亲，帮两个哥哥盖房结婚。不知不觉，十多年过去了，村里比他矮、比他丑、比他穷、比他大的都成了家，就连晚婚的我，孩子都能喊他“三舅舅”呢，而他依旧孤家寡人，成了被月老遗忘的老光棍。

      看着我一脸的疑惑，他难为情地挠了挠头，邀请我和女儿去他家住会儿。

      平日里我很少去三瘌瓜家，因为讨厌他的母亲。他那泼妇级别的母亲，鸡毛蒜皮肤小事都能骂上三天三夜，谁敢去招惹她。

    第一次见到她，她坐在阳光柔和的院子里，正心无旁骛地用针线串起一朵朵纤细、淡雅的楝树花瓣，然后做成一条精美的手链，看着女儿羡慕的表情，她莞尔一笑，紫色的小花手链系在女儿的小手腕上，散发着独特的清香。

     她叫楝花，是三瘌瓜的媳妇。后来听说是三瘌瓜家花八千块钱从外地买回来的。

     我诧异21世纪还存在买卖婚姻。楝花的父母开价一万二，由于她是半哑子（听力没问题，但不能正常说话，据说是小时候发高烧引起的，智力也比正常人差一点）的缘故，三瘌瓜家拼命讨价还价才减去四千。

     楝花应该算是幸运的。从贫困山区来到鱼米之乡，住上亮堂堂的大瓦房，吃上香喷喷的大米饭，里里外外，三瘌瓜还给她买了几套漂亮的新衣裳。用三瘌瓜母亲的话来形容她就是“糠箩里跳出米箩里，快育呃上天堂！”。

     有老婆的家，才能称得上是个完整的家。三瘌瓜的生活方式彻底改变，他再也不像以前一样，一年到头苦的钱都交给母亲保管。农忙时他在家和楝花一起种地，农闲时带着楝花出去打工，种地打工两不误，与楝花形影不离，他不是担心她逃跑，而是生怕自己的母亲亏待她。

      我下岗在家带孩子的那段日子，经常听到三瘌瓜的母亲捧着饭碗在巷口大喇叭似的广播：“三抽筋，没良心，娶了媳妇忘了娘！”

     村口的楝树花开了又落，落了又开，再次见到楝花，她怀孕了。

      楝花身体本来就很单薄，怀孕后更是弱不禁风，再也经不起外出时的舟车劳顿。

      三瘌瓜算着楝花预产期要到过了年打了春，考虑到有了孩子开销大，于是趁着冬闲，出去挣点过年账，临走前，他千嘱托万嘱托拜托母亲一定要替他照顾好楝花。



     “我是寻榔头打头，花钱花钞勤（娶）个肩不能挑担手不能提篮的祖宗回来找罪受。”三癞瓜母亲当着我的面怨气冲天地数落着肚大腰圆的儿媳妇。

      楝花低头坐在门口，仿佛一切与她无关，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认真地织着手中的小线衣。淡紫夹白的棉线缠绕在光滑细长的竹针上，竹针飞快、均匀地吐出星星点点的如楝树花瓣的小碎花。

     这一走，三瘌瓜再也没有回来，他在干完活回宿舍的路上出了车祸，当场就身亡了。

     三瘌瓜遗体在出事地火化，据说肇事者赔偿十多万。

      我不清楚楝花知道不知道三瘌瓜出了意外，村里人说经常看到她挺着大肚子站在楝树下用袖子抹着泪。

      正月中旬，楝花顺利生了个小女孩。三瘌瓜母亲没有欢喜，也没有厌恶，仿佛她是个毫不相干的局外人。

         楝树在最后一次寒流入侵的时候开花了。细细窄窄的小花朵，淡紫色中泛着星星点点的白，拥簇着开在枝头。楝花抱着襁褓中的女儿呆呆地站在楝树下，齐耳的短发在风中凌乱。那两条又粗又长的辫子在月子里就被三瘌瓜母亲强行剪去。我接上幼儿园的女儿放学时路过她家，春天寒气最易入体，我劝她赶紧回屋。她抬头仰望静默绽放的楝树花，眼泪扑簌簌落下。

       最后一次见到楝花，她坐在阳光微斜的门堂里，一边用脚轻轻摇着睡在窝桶里的女儿，一边熟稔地串着楝树花瓣，她那张与世无争的脸，除了瘦了些、憔悴了些，一如从前般干净清澈。

     女儿上小学时，我们回到镇上，我重新找了份工作，从此很少回家。

     转眼到了寒假，女儿吵着要我送她回家，我正好也想去看看楝花。我没找到她，只看到堂屋心一个小脸皴得不成样子的小孩抱着脏兮兮的布娃娃坐在地上自顾自地的玩耍。

       有人说，楝花被三瘌瓜母亲以四千块钱的价格卖给邻村一个老头；也有人说楝花被父母接回来又卖到了别处；可我宁愿相信三瘌瓜母亲的话“蛮怂不能挨搞，一年不到就跟野男人跑”。

    村口楝树上的叶子早已落光，瘦骨嶙峋的树枝上还残留些干瘪瘪的楝树果，北风凄厉，摇摇坠坠的树枝，用尽洪荒之力也未能留住瑟瑟发抖的果实。但愿，若干年后，每一颗奋力生长的楝树果 ，都还能记着曾经的苦楝树，还有那些曾经留下一路苦涩芬芳的楝树花。

寒烟一缕

人间百态，个有所你，我们每个人只看得自己眼里的世界，却看不到全面。生而为人，最可怕的就是，你生活在光亮理，就以为整个世界都是光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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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论坛的美女网友“文吉”和“一品灵芝”都有很高的文学功底，现在少有看到她们的作品了，大概都在忙于生计，也盼望能再次欣赏到像楼主这样的佳作。

兴化三水园论坛

才女文章朴实、富有乡情韵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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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读此文，让我想起热点丰县铁链女……

针织海洋

好文章，点帖分享！

弓道子

感觉很暖心，人生又哪有那么多的如意？！

小吉1

我们小时候打楝树果子，有人收，据说是做肥皂的材料，至今不知道真假。